上市公司资金归集之“辩”

在金融行业一直颇为低调的财务公司，近段时间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隐匿关联交易定向“输血”、“高存低贷”资金空转、上市公司沦为融资平台等质疑声不绝于耳。

客观来看，公众的关心和担忧不无道理：上市公司的资金安全事关股东以及其他投资者的切身权益，也直接与企业集团的规范运营以及信息透明度和市场信誉度挂钩，影响实体经济的健康发展。

在一片质疑与热议声中，我们也需要静下心来思考。

“高存低贷”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上市公司会选择将大额资金存放在财务公司？

上市公司的资金使用是否会受到财务公司的制约和限制？财务公司是否受到大股东影响，在决策上缺乏独立性？

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的关联交易是否被有效监管？

“高存低贷”是何原因

要想厘清财务公司与上市公司的资金关系，需要首先了解财务公司的定位是什么。

作为企业集团内部的“银行”，财务公司与商业银行的运营机制相似，可以吸存、放贷，可以承兑、结算，可以协助企业发债，也可以提供财务顾问服务，唯一差异之处在于，服务的范围和对象有所不同。

“财务公司作为持牌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同时也是少数能够吸收存款的金融机构，业务种类、经营模式和风控体系最接近商业银行，监管要求也相似。主要差异在于服务范围，商业银行之于全社会类似于财务公司之于全集团。”宝武集团财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总法律顾问张波介绍称。

上市公司作为集团的成员单位，其资金是否存放在集团关联的财务公司并非强制。多位财务公司受访者表示，商业银行与财务公司是竞合的关系，上市公司可以选择将资金存放于商业银行，也可以选择存放在财务公司，选择权在上市公司。

不过，《金融时报》记者注意到，上市公司选择哪种平台存放资金，主要还是基于对自身财务成本和收益的考量。

中国财务公司协会副会长陶东平表示，上市公司将资金存放于财务公司主要有三点考虑：一是财务公司对成员单位的存款利率普遍高于商业银行；二是财务公司会通过减免账户管理费、电子汇划费、网银使用费、函证费等结算费用为成员单位减费让利；三是上市公司的账务处理系统与财务公司核心业务系统开通了财企直连，较银行网银等结算渠道更为畅通、安全和便捷。

数据显示，2023年，财务公司行业累计为上市公司节约财务费用金额高达167亿元。

结合集团自身情况，内蒙古伊泰财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伊泰财务公司”）总经理郭强坦言，上市公司在财务公司存款，除得到正常的存款利息外，还可以通过财务公司分红得到额外收益，提高了上市公司的整体资金收益。

那么，为什么上市公司在财务公司的存款多却贷款少呢？

先来看一组数据：2020年至2023年，上市公司在财务公司的存款余额/贷款余额由2.34倍降至2.28倍；同一时期，财务公司行业存款余额是贷款余额的1.8倍左右。

从数据可以看出，“存款大于贷款是财务公司行业的普遍现象，并非上市公司特殊情况。”陶东平表示，因财务公司定位于调剂集团内资金余缺，上市公司是资金较为充足一方，因此存贷款比例略高于行业平均水平。

事实上，不少上市公司因自身资金充沛，现金流充裕，对融资的需求并不高。据中国电力财务有限公司总运营师兼存款结算部主任刘明透露，该公司服务的6家上市公司在商业银行与财务公司中均未开展商业贷款业务。

没有贷款并不意味着没有授信，上市公司在财务公司还有票据承兑、票据贴现、非融资性保函等其他业务。例如，近期市场颇为关注的万向集团下属上市公司万向钱潮在万向财务公司存款余额为30.97亿元，虽然贷款余额仅有5亿元，但在财务公司办理了0.45亿元票据贴现、18.43亿元票据承兑，合计授信余额达到了23.88亿元。

《金融时报》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是否在财务公司贷款也是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之间的双向选择。部分上市公司出于对申请央行碳减排支持工具、获得专项贷款优惠补助、发行股票、维护多样化的融资渠道、营造良好市场形象等需求考量，会选择商业银行、公开市场等外部渠道。财务公司或缺乏相关业务资质、或优惠政策不及外部金融机构，并非上市公司优选的唯一融资渠道。

维护各自独立性

多名受访的财务公司高管多次强调，财务公司并非上市公司的“资金库”，上市公司也不是财务公司的“超级金主”，但财务公司与上市公司同为集团下属子公司，受集团统一管理，某种程度上两者属于兄弟单位。这三者一方是控股股东、一方是财务公司、一方是上市公司，一旦哪一方从源头开始就疏于合规管理，都极易造成道德风险、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三方的独立性如何保障，也是外界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事实上，一直以来，监管部门对于维护上市公司和财务公司的独立性都有着严格要求。

今年4月，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发布《关于促进企业集团财务公司规范健康发展提升监管质效的指导意见》要求，严禁企业集团滥用股东权利，越权干预财务公司经营管理，违规挪用财务公司资金，操纵财务公司追求短期利益、违规开展不当融资，委托或变相委托他人持有或管理财务公司股权、违规进行股权质押或设立信托等行为。

《关于规范上市公司与企业集团财务公司业务往来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也明确规定，控股股东及实际控制人应当保障其控制的财务公司和上市公司的独立性；财务公司与上市公司发生业务往来应当严格遵循金融服务协议，不得超过金融服务协议中约定的交易预计额度归集资金。

“我们与集团内多家上市公司签订了金融服务协议，规定了存款、贷款等金融服务的交易类型、期限、额度、交易定价、风险评估及控制措施等内容，明确金融服务的职责边界，保障上市公司资金独立性。”某大型科技制造民营企业财务公司相关负责人说。

如何保证不占用上市公司资金？

郭强表示，伊泰财务公司每天通过信息技术手段监测归集上市公司资金额度，确保不超过《金融服务框架协议》规定的限额，每次给非上市公司发放贷款前，均进行贷前额度测算，确保不占用上市公司资金。

当然，财务公司与上市公司之间的独立性并不仅限于金融服务层面，在公司治理层面，如果无法在人事安排上确保独立与合规，那么财务公司其他管理与决策环节的独立性可能会大打折扣。

为了防止集团股东越权干预财务公司经营，监管部门对于财务公司高管任职的标准、审查要求更加严格。

某工程机械集团财务公司负责人告诉《金融时报》记者，财务公司的高管人选并非是集团全权决定。根据监管规定，集团需要遵照监管部门提出的一系列标准来拟定推荐人选，并事先就相关政策向监管部门咨询，待监管部门认可后再正式提交申报材料，高管任职资格审核批准后才能上任，以保障财务公司的人事独立。

合规经营是财务公司立足的根本。对财务公司而言，需要严格约束自身行为，按照监管规定与上市公司开展资金往来，强化风险意识和底线思维，杜绝麻痹思想和侥幸心理，严防风险事件的发生。

上述工程机械集团财务公司负责人直言，行业内个别财务公司出现风险是一系列“关卡”的失灵。

《金融时报》记者从中国财务公司协会获悉，个别企业集团因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违规占用上市公司资金，相关问题已受到监管部门行政处罚或已正式立案调查。

“不能把个别高风险财务公司的违法违规行为，视为财务公司的一般情况。”陶东平表示，在强监管严监管、进一步加强股东股权管理的大背景下，绝大部分财务公司能够坚持法人独立性，立足功能定位，服务集团和实体经济。

关联交易的“防火墙”

计划在今年申请IPO的某企业近期收到了保荐券商的尽调问询，相关提问直指该企业与关联财务公司的资金占用与关联交易占比问题。

“券商要求我们充分说明关联交易是否影响经营独立性、是否构成对控股股东或实际控制人的依赖，是否存在通过关联交易调节收入利润或成本费用、利益输送等。我们对此一一进行了反馈。”该企业一名业务人员对《金融时报》记者说。

因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的特殊关系，双方关联交易的合规性令各方颇为关注与担忧。

“关联交易是被允许的。”有受访的财务公司高管表示，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存在关联交易，并非一定涉及资金占用或者利益输送，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的关联交易是在符合监管规则和规定的原则下进行的。

“监管对于财务公司与上市公司的关联交易有明确且细致的规定。”万向财务公司总经理刘弈琳说。

《通知》要求，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发生业务往来，双方应当遵循平等自愿原则；财务公司应当加强关联交易管理，不得以任何方式协助成员单位通过关联交易套取资金，不得隐匿违规关联交易或通过关联交易隐匿资金真实去向、从事违法违规活动。

《金融时报》记者也注意到，目前，不少财务公司建立起关联交易管理制度，对于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之间的业务往来也加强了监控。例如，明确关联交易程序和标准、内外部审计监督及信息披露等内容。

“宝武财务公司搭建了关联交易管理系统，对关联交易实现事前、事中和事后的闭环管理。”张波表示，通过该系统，宝武财务公司能够跟踪上市公司与财务公司业务往来情况，跟踪大股东或最终实控人在财务公司的资金占用情况，有效支持上市公司动态评估和监督存放于财务公司的资金风险。

谈及如何做好关联交易管理，海信集团财务公司副总经理舒鹏进一步表示，海信财务公司严格按照监管机构的要求，加强关联交易管理，按时签署金融服务协议，遵照协议规定的服务内容、期限、限额等提供金融服务，及时查阅上市公司公开披露的董事会或者股东大会决议等文件，切实规范各方行为。

（采编：新艳)